刹那间,就见得刚才还一脸如丧考妣的祝英台瞪大了眼睛,两眼直冒精光地看向花夭。
花木兰的后代!
“在下自然是仰慕那位花木兰将军的。”
马文才听得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松了口气,他自动忽略了兰陵公主问他是不是仰慕这个花将军的话,而是托词仰慕古人。
“不过,这首诗并不是在下作的,而是在下这位好友在学馆里所诵……”
他指着祝英台。
“在下只是看他紧张到说不出来话,替他代诵而已。”
姚华在学馆的经历是必须要保密的,他应当不会四处宣扬此事。
马文才轻飘飘将球又抛回了祝英台身上,向着上首的太子拱了手:“太子殿下,请宽恕臣的孟浪。”
“无妨,无妨。”
太子听到这首辞便知道是祝英台作的,这就是英台定品的那首乐府,也正是因为这首乐府,他才召祝英台上京。
今日斗诗,动辄几首、十几首,哪里有那么多人有曹植之才,多半是平日里的存货,拿来在这种场合用的。
这种行为是一种很常见的事情,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,当听说这首木兰辞是祝英台所作后,便纷纷转而夸赞起祝英台来。
“这首辞并非我作,是根据北方的长调所改,我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记录者。”祝英台脸涨得通红,讷讷地解释:“这首辞本就是北方来的……”
“然而我们在北方并没有听过这首乐府辞。”
兰陵公主笑着说,“花将军,你听过吗?”
花夭看了眼祝英台,面不改色地说:“我听闻过类似这样的鲜卑长调,但汉文的,这还是第一次听见。”
两国斗诗,谁也不想将关系弄僵,于是有人出来圆场,夸赞祝英台虽是南人,却对北风颇为精通,这是一种少见的才能。
尤其他年纪虽小,做出来的诗辞风格却粗犷豪迈,语句质朴动人,颇对北朝人的胃口,当下就有人请祝英台按照这个风格再来几首。
说是喜欢她的风格要再来几首,其实也是考验的意思。如果她只是瞎蒙得到了一首关于北方的民歌,这场比试,自然是魏国更胜一筹了。
祝英台前世最崇拜花木兰,也就对北朝民歌产生了很大的兴趣,能熟练地背诵很多有关北朝的民歌。
北朝的胡人原本就爱唱歌,无论是骑马打仗、婚丧嫁娶,还是平时的生活中都会留下歌谣,但他们和南朝不一样,他们这些大多是即兴创作,能留下来的很少,尤其是北魏前期鲜卑语只有语言没有文字,很多民歌都没有文字记录,大部分民歌还是后来的汉人根据鲜卑文翻译的,有时候根本不是格律的规则,平仄很奇怪。
但这有个最大的好处,就是这些诗歌并没有具体的作者,最后都收录在“梁鼓角横吹曲”里,倒是南朝的汉人将它们翻译、保存了下来。
此刻魏国人对她寸步不让,同国的士人也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紧盯着她,她颇有些骑虎难下之势,再被太子一催,终于又张开了口。
她用雅言的语调,轻轻唱诵:
“陇头流水,流离山下。
念吾一身,飘然旷野。
朝发欣城,暮宿陇头。
寒不能语,舌卷入喉。
陇头流水,鸣声呜咽。
遥望秦川,心肝断绝。”
此曲一出,众人心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捏了一下,沉甸甸的。
这理论上并不算是诗,但确实鼓角横吹曲,也和战事有关,唱的是服兵役的百姓颠沛流离怀念故乡的感情。
此次来的魏国使臣不少都是汉人,因为梁国毕竟是汉人政权、而且文风鼎盛,唯有汉人能够对抗。
可鲜卑人汉化了很多年,汉人也鲜卑化了许多年,已经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区别,就连北方汉人写的诗词,也比南方雄浑了许多。
可之前那些咏唱风花雪月、风土人情的诗词,却没有一首比这一首更来的打动人心。
站在艰危苦寒的陇山顶上,回望富丽繁华的长安城和千里平原沃野,眼见陇水一股向东流下,一股向西流下,那种感受真是无可名状的凄凉和悲壮。
他们都是上位者,是天之骄子、贵胄之身,又有几人体验过真正颠沛流离的生活,理解得了征夫之泪?
然而人与畜生最大的区别就是有着同理心,所以当祝英台咏完这首陇头歌辞,那种连年征戍在外,生死难料,对于归家和亲人团聚已感到绝望的悲壮之情,顿时让人心情沉重起来。
更有鲜卑出身的官员,当场就用雄浑的长调低吟浅唱了起来,那苍凉的歌声直击人心。
诗人本就是情感最细腻的一群人,这下,就连萧衍都肃然正坐,倾听着这首出自南人之口、却由北人吟唱的诗句。
那官员将这首歌辞反复吟唱了好几遍,这才歇住歌声。
刹那间,他们像是被人当头棒喝,想起来这场来往使臣是为了什么、举办这次诗会又是为了什么。
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国力,不是为了张扬自己的文才……
他们,确确实实是认为有着和平的可能,才离家万里,来到彼此都陌生的国度,去祈求一个和平的未来。
“真情实景,最是动人。”
坐在上首处的萧衍长叹道:“脚酸舌卷,行役之苦,心肝断绝,思乡之情,然终不以此。献欷欲泣,故尔悲壮。今日诗会诸般佳作,却都不如前首《木兰辞》和这首《陇头歌辞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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