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见山与言恒坐在园子里喝茶,前面发生的事,有一位主事不断来报,是以二人对苏怜的动静一清二楚。
得知赵姨娘已经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双手奉上,言恒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见山一眼。
“怎么着?我说你输定了吧?”言恒笑道。
张见山回想数月之前,当怜儿第一次对他说要以人心做局时,他当时只是有些惊愕,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锋利的心计,却并不相信她能办到。
回过头来看,怜儿布的这个局,可谓是机关算尽、步步为营,颇合于兵法之道。
今日便是孙膑再世,能想出的兵不血刃的法子也不过如此了。
这既是在他意料之中,也是在他意料之外。
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想。
言恒见张见山不回应,拍了拍他的肩膀道:“输了便输了,男子汉大丈夫,你该不会是输不起吧?”
张见山淡淡一笑:“我家娘子一日便得了二百两银子,我又哪里输了?也罢,你方才说想好了胜筹,是什么?”
言恒是个买卖人,帮着苏娘子布这么大一个局,自然不能空手而归,得趁机捞点什么。他笑道:“自然是那酱油的配方。几次在你家吃饭,凡是用那酱油做出来的菜,无不色香味俱全。我一直很好奇是怎么做的。而且,你也知道,我家酒楼遍布大江南北,如果能得此一味的助力,对生意可是大大有益。”
“原来是这个。”张见山早已料到,“可那酱油的方子是怜儿的秘方,愿不愿意拿出来,也得看她的意思。”
言恒把玩着手中的茶杯,垂眸道:“我看,只要你说话,苏娘子定然会依你。难道你不知道她为什么独独要我瞒着你?”
张见山面上不为所动,心中却不免微微一震。
言恒又道:“今日之事,你会怪她么?”
张见山起身,拍了拍久坐发皱的衣衫,反问道:“若是有人要害你娘亲,你会只骂两句就算了?”
两人当下无言。
言恒见张见山要走,便问:“见山同苏娘子一同回去么?我这就备马车。”
张见山却道:“她今日不知道我也在此,若知道了,又要多费唇舌。还请文定借我一匹快马,我得赶在娘子前面赶回村里。”
“好,你骑我的青骓去,回到家里把它的缰绳放了,它自会自己回来。”言恒道。
当下两人便告辞,张见山跨上青骓,沿着河边的驿路回家。
一路上,他脑中反复想着今日之事。
怜儿……她本该快快活活做个掌家小娘子,可世事哪里有半分让她称心如意?
就连他自己这个夫婿,起初也是算计着她而去的。人心如此险恶,他又怎么能怪她与人争算?
他已经下定决心,只要是怜儿想做的事,他都会一力为她承担,今日为何又有些心下不安?
大概是因为,她的聪敏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意料。小娘子运筹帷幄之中,兵不血刃地就将仇人扳倒,对方恐怕连自己已经输了都不知道。
就是他自己,若是想做成这件事,也得费些思量和气力。
怜儿,若是让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,会不会轻松一些?
也许会更难过吧。
张见山策马飞驰,不由得苦笑起来。他的日子,又怎么可能让她轻省,明明只有更艰难。
他料到此事并不会因此而结束,怜儿虽得计,但要完全瞒住却并非易事,将来一旦暴露,对她的名声是大大有害。那赵姨娘输了个倾家荡产,日后势必会反扑。再加上她那个爹,输了房子落得个扫地出门的结局,将来如何苟活于世,他可是个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人。若是她爹受此打击一蹶不振,她娘亲又待如何?
所以,一时得计有可能是祸端的开始,小丫头毕竟年轻,不知能不能看得如此深远,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,万事切切不可做到绝处。若她不懂得及时收手,他还得再劝劝她。
苏怜回到家,见张见山正在陪阿吉斗泥丸玩儿,淡淡笑道:“我回来迟了,你们吃饭了吗?”
阿吉见了苏怜便扑上去大喊“怜儿姐姐”,又问给他带了什么吃的。苏怜从包袱里拿出好几样精美的点心,都是从五里庄捎的,阿吉得了点心,便捧着自顾自吃了起来。
张见山见苏怜眉眼之间并无多少得意,笑问道:“怜儿,今日之事还顺利吗?”
苏怜愣了愣,笑容凝固了,只淡淡道:“还算顺利。我只是没想到,赵姨娘竟然将苏家的房子都拿去作抵押了,凑了二百两银子来放利。”
小丫头似乎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,又问张见山吃了饭没有,想吃什么,她便去做。张见山见她经此一役,似乎并没有得胜回朝的得意,笑问道:“怜儿得计,好似并不开怀畅意?”
苏怜看了他一眼,无力道:“与人争利,争赢了也没多大意思。哪里比得上凭自己本事生利?”
她的思路总是很清奇,时时惹他发笑,细想之下却颇有几分道理。张见山沉声笑了几下,问:“接下来,怜儿打算怎么做?”
苏怜认真看着张见山,这段时日以来,她总觉得这汉子似乎深藏不露,是个关键时候能拿大主意的。他有此问是关心她,还是在考她?
苏怜在竹椅上坐下,喝了一杯茶,慢慢道:“回来的路上我也在想,接下来该怎么办,如果处理得不好,麻烦事才刚刚开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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